《三個人的二十年》之陳章武教授
陳章武,現為beat365黨委副書記、經濟學教授。曾先後參加了半導體離子注入機的研制開發,我國第一台醫用電子直線加速器的研制開發,我國第一台工業輻照用電子直線加速器的研制開發。先後擔任beat365現代應用物理系黨委副書記,beat365黨委副書記,書記,beat365副院長, beat365中國經濟研究中心副主任,中華外國經濟學說研究會理事。現在還兼任教育部高等學校工商管理類學科專業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教育部科技委管理學部委員。
在清華經管學院期間,主要從事“經濟學原理”,“微觀經濟學”,“管理經濟學”的教學。為普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運行的基本常識,為理工科學生編著“經濟學基礎”教材;為工商管理碩士學位課程編著“管理經濟學”教材。目前從事的主要科研題目是我國高等教育成本比較研究。
前言:
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六十歲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年齡,人們稱其為一個甲子。當天幹地支完成了一個輪回的排列組合之後,人生似乎也經曆了一個奇妙的否定之否定的過程:過去種種的匆忙與喧鬧,逐漸将被閑适與安靜所取代,人生的列車漸漸的就要駛入一條慢行道裡。
陳章武老師今年六十歲了,六十歲的他仍舊非常的忙碌。每天他都會按時出現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接聽彙報工作的電話,處理手頭的公務,出席學院的活動,還要按時到教室給學生們上課……也許沒有人注意到,就是在這樣日複一日的忙碌生活中,陳老師在清華已經默默的耕耘了四十年,其中的二十年是獻給了beat365。
采訪陳老師的時候,我問他“作為一個為之奮鬥半生的地方,在清華的學習和工作生涯究竟給您的人生帶來怎樣的感悟和收獲?”陳老師笑着說,“我很平淡,我很充實”。
“當時的想法很單純,……接受黨的挑選”
1964年10月16日,我國自行研制的原子彈在西北的荒漠爆炸成功。當時的陳章武老師正在讀高三,原子彈的爆炸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理想――投身中國的原子能事業。帶着這樣一個簡單而執著的願望,高中畢業時,陳老師不假思索的選擇了beat365的工程物理系作為自己報考大學的第一志願。
和如今報考大學時的反複掂量,左右考慮相比,陳老師這種做決定的方法在今天看來多少有點沖動,即使是在當時也是一種冒險的決定。然而陳老師似乎并未對結果做過多的考慮,他告訴我,“當時的想法很單純,不像現在,還要看看自己考了多少分,報哪合适……當時就一個想法,獻身國防事業,接受黨的挑選。”1965年,陳老師如願以償的被beat365的工程物理系錄取。回憶起報考清華的那段往事,陳老師說自己“既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幸運”的是他被錄取了,“不幸”的是,就在陳老師走入了清華校園的第二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文革打亂了陳老師正常的本科學習,但文革中的一些經曆也給他留下了一筆寶貴的人生财富。1969年,陳老師被選入了一項國家重點科研公關項目的課題組。項目被命名為“696工程”,其主要目标就是改進我國半導體制造工藝,造出大規模集成電路。這一科研項目集中了規模龐大的科研力量,包括電器科學院,中科院原子能所、半導體所,北京的774廠、738廠、878廠,beat365、北京大學、中國科技大學、北京師範大學在内的“一院、二所、三廠、四校”全都參與了這一項目的科研公關。作為最年輕的科研人員,陳老師在這個精英雲集的團體裡工作了近三年的時間,這期間他得到了來自多學科前輩老師的指導與幫助,雖然文化大革命中斷了他系統的本科學習,但這次機會卻讓他“得到了一個在我國高科技人才高密集的集體中,多人教一人的機會”,“學到了極大多數作為一個普通本科生絕不可能學到的東西。”1972年,由于研究方向發生了變化,在“696工程”中工作了兩年多的陳老師奉調離開了課題組,雖然現在看來,當時整個工程在技術攻關上存在着一定的缺陷,但對于陳老師個人而言,這兩年半的工作和學習卻為他的科研、教學生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離開“696工程”後不久,陳老師又參與了我國第一台醫療用線性電子直線加速器的研發工作。醫療用線性電子直線加速器的研制主要是為了能夠使用放射性療法治療癌症,因此這一課題在當時得到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此時的陳老師已經從一個普通的年輕技術人員成長為一名業務過硬的技術骨幹,并被任命為線性電子直線加速器動力源脈沖調制器的技術負責人。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領導科研人員進行工作的是普通的工人師傅,不過陳老師告訴我,那個時候他們與工人老大哥們相處的非常融洽,配合的也十分默契,遠沒有現在電視小說裡工宣隊和知識分子鬧矛盾那麼富有戲劇性。經過幾年的努力,陳老師和他的同事們成功的研制出了我國第一台醫療用電子線性直線加速器,并将其投入臨床使用。不僅如此,這次項目所培養出的技術團隊還為我國以後其它的相關科研工作貯備了大量的人才。
1978年,醫療用線性電子直線加速器項目受到了全國科學大會的表彰,在獎狀上沒有陳老師的名字。陳老師告訴我,那個時候獎狀上誰的名字都沒有,但所有參與其中的科研人員卻都很欣慰,沒有人在乎自己的名字是不是會出現在表彰的名單裡,因為大家早已經成為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當問及他在這個集體當中扮演的角色時,陳老師很堅定的說“我是這個集體的一員,我是出了力的……”
那以後,陳老師又參與了我國第一台工業輻照用電子直線加速器的研發工作。如果按照那時的趨勢發展下去,以後的陳老師也許可能會成為一位知名的工程物理學家,但是人生總是充滿了變數與偶然,文化大革命之後陳老師走上一條與以往的科研工作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服從組織的分配……”
就在采訪陳老師的前一個星期,經管學院召開工會的換屆選舉,陳老師以最高票數當選為新一屆工會的委員。陳老師笑着告訴我,自從走上了管理工作的崗位,他幾乎擔任過所有院系級别上的管理職務,唯獨這工會主席沒做過,他開玩笑說,“看來這回得補補工會主席的課了”。
文革結束後,陳老師重新回到課堂當學生,成為恢複高考後我國第一批碩士研究生。那個時候,整個beat365也開始全面撥亂反正。此時的清華,各個院系的管理人員都非常的缺乏,憑着在特殊時期對陳老師建立起的深刻了解,組織決定讓陳老師去搞學生管理工作。1978年年初,還在讀研究生的陳老師被認命為工程物理系的團委書記,這個職務在當時還全部是由在職的老師擔任。雖然學業繁重,但陳老師還是服從了組織的分配,開始一邊工作,一邊完成畢業論文。
從團委書記到學生工作組組長,到年級組長,到輔導員……在以後的幾年當中,陳老師總是出現在最需要他的崗位,擔任過了幾乎所有和學生工作有關的職務。這些工作把他磨砺成了一個出色的學院管理人才,同時也讓他漸漸遠離了自己鐘愛的科研工作。
84年的時候,beat365内部進行了一次規模較大的院系調整,陳老師再次服從組織調動由工程物理系調到了物理系,擔任物理系的黨委副書記,全面主管學生思想教育工作。這次調動也使他成為整個beat365最年輕的同級幹部之一。從工科到理科,陳老師的這次調動對他個人而言是一次巨大的改變,然而更加巨大的改變還在後邊。1986年,為了集中力量發展剛剛建立不久的清華經管學院,學校有關領導再次找到了陳老師,希望他能夠到經管學院去。對于組織的這一安排,陳老師并不是毫無顧慮,要到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裡去搞管理,搞科研,搞教學,這絕非一個簡單的任務。在回憶那段往事的時候陳老師說,“當時在思想上完全沒有準備,之前我從沒有想過要離開這裡(物理系),去别的地方,而且在業務上我也沒有準備,完全是另一個不同的領域……但我這個人有這樣一個特點,組織上需要我做的,我會聽從組織的安排。所以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服從組織分配,從理學院調到了beat365,任學院黨委副書記。”
對他而言,這次調動将要面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學科,而正是在這門陌生的學科裡,陳老師一幹就是二十年。
“沒有其它的要求,唯一就是,不要讓我離開講台……”
“我這輩子隻做了一件事,教書”。
陳岱老的這句話後來成為了很多經管學院老師的座右銘,陳章武老師就是其中之一。
談起教師的工作,談起學生,談起自己所教授的課程,陳老師總會非常的興奮,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其實在陳老師的心中,他始終認為自己更加适合做一位普通的教師。二十年前,組織找陳老師談話,希望他調到經管學院,問他有沒有什麼想法和要求,當時他隻說了一句話,“我沒有其它的要求,唯一就是,不要讓我離開講台,離開教師的崗位。要給我重新學習的時間。”
為了能夠繼續從事教學科研工作,進入另一個完全不同領域的陳老師再次開始了自己的“學生”生涯。此時的他已經年過四十,而且正承擔着整個學院的學生管理工作。
重新開始學習遠遠不像說起來那麼簡單,在剛開始的日子裡,陳老師經常會往返于清華、北大、人大的各個課堂,學習經濟學和管理學的相關課程,同時還利用業餘時間加緊自學各個學科的基礎知識和外語。經過一段時間的不懈努力,再加上他過硬的數學功底,和長期參與科研活動所形成的嚴謹的邏輯思維,陳老師在新的領域當中逐漸找到了自己感興趣的方向。1989年,為了進一步加強自己的經濟學功底,陳老師赴加拿大留學。在加拿大的三個學期裡,陳老師除了完成每天緊張的課程,還利用業餘時間找來大量的經濟學習題集進行演算,短短的不到一年半的時間,他總共演算了數千道各類經濟學習題,這些刻苦的努力讓陳老師迅速夯實了自己經濟學的功底,為自己在新的領域内進行科研與教學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九十年代,陳老師赴美國MIT斯隆管理學院進修,期間他将主要精力放在“管理經濟學”的學習與研究上,回國後他将“管理經濟學”帶回清華經管學院,并成為這方面的權威專家。
就這樣,陳老師憑借着自己對教師這個職業的熱愛與執著,硬是在一個陌生的領域裡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目前,雖然仍舊承擔着繁重的學院行政工作,但陳老師依然堅持給學生們上課,每個學期他的授課的數量都會超過經管學院老師的平均授課數量。他所教過的學生,不少他都能叫出名字。談起自己所做的管理工作,陳老師總是以一句“搞好後勤”,一句“做好服務”簡單的帶過;而當談起自己的學生,自己的課題時,那種喜悅感和成就感卻會溢于言表。
“應運而生,順勢而上”
2006年9月19日,陳老師代表學院接待香港投行HR(人力資源)的代表團。由于堵車,代表團一行被耽擱在了來學校的路上。于是陳老師便在空蕩蕩的教室裡耐心的等了半個小時。當代表團的成員一路風塵仆仆的走進會場坐定之後,陳老師對大家說:“女士們,先生們,你們好。今天由于堵車,我們的時間緊了一些。我曾經去過香港,香港本島和九龍的面積和北京相比非常小,道路也沒有北京多,沒有北京寬,香港的人口密度、機動車的數量又絲毫不遜色與北京。但是在香港,我們無論到哪裡都能非常準時,很少出現堵車的現象。為什麼呢?因為香港的交通管理要優于北京。北京與香港的交通狀況告訴我們,好的管理是多麼的重要。我們清華經管學院,就是一個培養優秀管理人才的地方……”
和陳老師談起這段開場白時,他笑着說這隻是一時信手拈來的靈感。這個小小的事例雖是信手拈來,但其背後對管理科學的思考卻是陳老師二十年經管生涯的沉澱與體會。
1989年4月,陳老師赴加拿大進修學習。這是他第一次踏出國門來到一個西方發達國家,眼前的一切令他非常的震撼。“最先看到的是表面現象,我們和人家的差距真的非常的大……簡單的講,我們當時出去的時候,在國内買個饅頭是要糧票的,吃點油是要油票的,即使是這樣,每個月每人也隻有五兩油的标準,而在人家那,油是成桶成桶的賣,買回來的油根本不用去考慮每次做飯炒菜要放多少。便宜的就像我們這裡喝杯開水一樣。這種沖擊是非常大的,原來我們之間的差距這麼大,我們的人也很勤勞,我們也很辛苦,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距?……”
帶着這樣一個問題,結合自己正在探索的領域,陳老師開始尋找問題的答案。“原因是多方面的,缺乏管理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這也成為我們繼續努力學習的一種動力……”雖然現在看來,這并不是一個需要過多解釋的問題,但在當時,在原有體制和固有思維的束縛下,向西方學習先進的經濟管理科學到底是“一夜回到解放前”的“複辟”,還是打破枷鎖推進改革的必由之路仍是一個争論不休的問題。“我們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是有意義的,管理科學對于中國來講是有用的,但有些人還是會認為它是資本主義的東西,因此在政治上也是有風險的……”
事實勝于雄辯,1992年,鄧小平同志南巡講話,這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件大事,它不僅拉開了中國迅速騰飛的序幕,也徹底打破了人們思想上的束縛。
在評價清華經管二十年來的迅猛發展時,陳老師引用了朱镕基院長在經管二十周年院慶時寫下的一句話“應運而生,順勢而上”。在陳老師看來,清華經管學院的騰飛固然與廣大師生的努力付出密不可分,但具有決定意義的還是整個國家全面改革開放的大環境。“經管學院的騰飛,确實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産物和成果,這句話不是套話,正是由于改革開放,經管學院才得到了迅速的發展和廣泛的認同……南巡講話打開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新局面,給我們帶來了極大的生機,也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好的發展機會,我們抓住了這個機會。……”
從這一年起清華經管學院開始變得越來越有生命力,越來越充滿生機了。巧合的是,也正是在這一年的六月,陳老師接替年事已高的邵老師,成為經管學院新一任黨委書記。在此之後的十四年當中,我們的國家和清華經管學院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久前,當陳老師再次出國訪問的時候,他有了更多新的感受“現在我們不是差的那麼多了,甚至他們的有些地方還不如我們管理的有效率,我還經常會發現他們這個地方不對,那個地方不對,不如我們……這才是短短的十五六年啊。”
美國總統羅斯福當年在推行新政的時候曾經感慨的對他的追随者說“世道循環,難以揣測,對于某一時代的人,可謂得天獨厚,對于另一時代的人,要求會特别的高。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則要應運而起。”時代給陳老師這代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們沒有退縮,他們應運而起。
結語:“我是一個好人……”
陳老師:“有一種說法把人分為六類,我非常同意,大公無私的是聖人;公而忘私的是賢人;先公後私的是好人;有公有私的是常人;先私後公的是小人;損公肥私的是罪人。大部分人都是‘常人’……”
筆者:“那您覺得自己屬于哪類人?”
陳老師:“我是一個好人……”
這是采訪過程中的一段對話,陳老師在說最後那句話的時候語氣中肯,态度平和。
誠懇地為自己的人生做出一個注釋,這種行為本身的意義其實已經超出了注釋的内容。陳老師把自己歸為“好人”,對此筆者非常認同,但這“好人”的含義卻遠非他所說的一句“先公後私”就能概括包含。
他首先是一位好老師。他喜歡和自己的學生呆在一起,喜歡和他們聊天,談理想,談未來,喜歡參加他們組織的戶外活動,在一次青年學生遠足越野的比賽裡,他還不是最後。他和每一位沒有通過自己課程考核的學生面對面的交流,告訴他們需要努力的方向與辦法,但他又從不徇私,沒有人的考卷能在他那裡“起死回生”。
他又是一位好學者。他嚴謹、認真,身體力行,對待學術從不急功近利,對待自己的研究成果向來慷慨無私。在全國各地講授經濟管理學課程的時候,他的課件、資料誰都能得到,雖然他也擔心會有人拿這些成果欺世盜名,但一想到大多數人對知識的渴望,他就很難計較下去。
他還是一位好領導。在一個管理學院裡搞管理,他任勞任怨,不辭辛苦。在各種領導崗位上他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卻從沒有利用公權為自己謀取任何一點私利。在他的職業生涯進入尾聲的時候,他能肯定而且自信的告訴别人,自己是個先公後私的好人。
他珍愛自己的教師工作,同樣重視組織的信任與托付;他倡導經管學院要走國際化的道路,但又堅決主張,中國的大學應立足于為國家培養人才;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培養人,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成為培養博士的人……
思考再三,我還是無法為這篇本不應該寫完的文章做結,唯有以陳老師在采訪結束前的最後一段話,作為告一段落的結語。
“今年夏天我去青海,咱們的一個學生帶我去看了正在建造中的,黃河上遊的一個大型水電站。當我看見那個大壩的時候,真是非常的壯觀,壩高比長江三峽的壩高還高出50多米,當時我就感慨,如果一個工程的建設者能夠親身參與到這樣的一個工程當中,此生也就足以了。聯想到我自己,我在經管的二十年,親身經曆了經管學院的發展、壯大,見證了中國管理學教育發展的全過程,在這期間,我誠心誠意的貢獻出了自己的力量,從這個角度說,我沒有什麼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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