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t3652010年秋季EMBA開學典禮緻辭
beat365院長 錢穎一
2010年9月23日
親愛的清華2010級秋季班EMBA同學們、清華-花旗第六期EMBA媒體班同學們:
大家下午好!我首先衷心祝賀在座的每一位同學加入beat365,成為清華EMBA大家庭中的一員。
2002年9月,清華經管學院迎來了第一批EMBA學生,至今整整八年。八年來,就讀清華EMBA的優秀企業家和高層管理人才共3045名,包括此次入學的217名。自2006年5月開始,清華經管學院又與美國花旗基金會合作,舉辦清華-花旗EMBA媒體班,至今招收了470位新聞媒體行業的精英,其中這次第六期有71名。
同學們帶着對人生和事業更高的期許來到清華經管學院學習深造。你們選擇的時機有兩個标志性的時間點,這是我今天緻辭的切入點。首先是你們入校後不久,将親身見證清華的第一個百年校慶。我在去年今天的EMBA開學典禮上,對比了大學中的商學院與獨立商學院的不同。同學們來到清華讀EMBA,就都成為了清華的成員。這裡的百年積澱的大學傳統,沒有一家獨立商學院能夠媲美。
但是這個大學傳統具體到EMBA意味着什麼呢?清華EMBA有五大優勢,它們是我們經常挂在嘴邊的,那就是“強大而敬業的師資陣容、廣泛而雄厚的國際合作資源、精緻的課程設計、嚴明的教學管理、以及充滿凝聚力的校友網絡”。這些優勢已經成為清華EMBA品牌和聲望的基礎。幾天前,當我沉思清華百年對清華EMBA涵義的時候,我意識到這些優勢正是清華百年曆史傳統的結果。讓我舉幾例說明。
首先,同學們一開始上課就會感受到清華EMBA有“嚴明的教學管理”。比如我們有一條規矩:上課遲到的同學要到教室前面向全班同學道歉,不論你的企業有多大,你的官有多高,一視同仁。嚴明的教學管理有清華曆史文化的淵源。清華成立之初是一所留美預備學校,一所美式的寄宿學校。學生遠離家鄉,到北京郊區的清華園來讀書。學校的管理十分嚴格,管吃管住,但零花錢都要上交。學生考試不及格要留級,比如聞一多就因英語不及格留了一級。這完全不同于走讀念書的歐洲式大學。那樣的大學多設在城中鬧市區,學生自己租房,自由散漫,考試要求也較随便。我原來以為清華的紀律來自于工科的特征,其實不然,它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清華建校之初。
同學們聽完每一堂課,都會體會出清華經管學院确實有“強大而敬業的師資陣容”。而教師在學院的地位又是與清華的曆史有關。梅贻琦是清華曆史上擔任校長時間最長的一位,從1931年至1948年共17年。他把清華從一個後起的、有名氣無學術的學校辦成公認的國内最高學府。1931年12月4日他在就職清華校長的演說中講到:“孟子說:‘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我現在可以仿照說:‘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這就是他的大學“大師論”的出處,他的這句話也永遠地被後人記住。他又是如何吸引大師的呢?他把自己作為校長的職責定為給教授們搬搬凳子、端端茶水。有這樣的校長,當然就有教授的地位和敬業。
再說“廣泛而雄厚的國際合作資源”。經管學院為EMBA同學們提供很多去海外著名商學院交流的機會。EMBA同學們在學院也可以分享到國際合作的資源。比如四個星期後,學院将召開一年一度的國際顧問委員會并舉辦清華管理全球論壇。學院顧問委員會委員、世界頂級咨詢公司麥肯錫的全球總裁Dominic Barton将來作主旨演講。清華的國際合作有悠久的傳統。早在清華建校25周年之際的1936年4月,梅贻琦校長發表《緻全校校友書》,曆數他任校長的五年中的國際合作,所聘請的國外學者包括世界著名數學家哈德瑪(Jacques Hardamart)、控制論創始人溫納(Norbert Wiener)、航空工程大師華敦德(Frank Wattendorf)等。他還把國際合作交流專門作為一節講述。那時清華每年選派25名留美公費研究生,錢學森因此于1934年赴美留學。清華又與德國大學交換研究生,季羨林就是其中之一,于1935年赴德。這樣的國際合作在當時的中國大學中并不多見。
這幾個例子都說明今天的清華EMBA的優勢确實都與清華的曆史傳統緊密相連。同學們在清華即将百年校慶的時候來清華學習,時機難得。當你們品味着清華EMBA入學第一天的喜悅之時,也應該是你們銘記清華曆史,繼承清華傳統之始。因為清華的過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清華的現在。
同學們在這個時候來清華學習經濟與管理的第二個标志性時間點是中國經濟發展正在邁向一個新的裡程碑,即中國GDP總量将在今年成為世界第二。雖然我們的人均收入水平還不高,但是這一成就在三十年前仍然是無法想象的。
全世界都很好奇,什麼是中國經濟增長的動力呢?在我看來,理解中國過去三十年經濟增長的動力首先要思考什麼是中國經濟改革前後最大的變化。作為經濟學家,我希望能用最簡單的話概括出最本質的因素。我認為,由兩個字組成的兩個詞提供了最好的解釋,那就是“開放”和“放開”。
“開放”使得中國經濟走出封閉,逐漸融入世界經濟。“開放”意味跨國界的産品的流動、資本的流動、技術的流動、人才的流動、當然還有思想的流動。“放開”包括價格的放開、市場的放開、決策的放開、當然也有思想的放開。正是由于“放開”,個人、家庭和企業就成了經濟決策的主體,政府則要為他們“松綁”。我們在座的同學,無論你們的企業是外企、民企、還是國企,你們的業績無一例外都受益于中國的“開放”和“放開”。盡管我們做得還不夠,但是對比新中國的後三十年與前三十年,“開放”和“放開”應該是最大的不同,而這個不同就是對中國經濟增長動力最有說服力的解釋。
問題是今年以後的未來,中國經濟如何能夠保持持續的增長?一方面,對于政府而言,當然應該繼續堅持“開放”和“放開”的基本政策不動搖。中國經濟應該更加開放,政府對企業的管制應該更多放開。另一方面,對于企業而言,企業要做強,企業要有活力,我認為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因素應該就是“企業家精神”了。
企業家精神(或創業精神)的英文是“entrepreneurship”。說一個人具有企業家精神,英文是“entrepreneurial”。企業家精神不是一種職業,也不是一種職務,而是一種取向,一種态度。并非所有管理者、創業者、企業家都具有企業家精神。企業家精神是一種時常以新方式整合資源以提高生産力的心态。在哈佛商學院MBA必修課程中有一門課叫做“Entrepreneurial Manager”,即“具有企業家精神或創業精神的管理者”。所以企業家精神并不局限于創業企業和民營企業,已有企業,包括改革的國有企業中也會有企業家精神。另一方面,企業家精神又不局限于企業。我們學院的清華-花旗EMBA媒體班的創立就是企業家精神的體現。
講到企業家精神,我們就自然想到上個世紀偉大的經濟學家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今年适逢熊彼特逝世六十周年。熊彼特是最早論述企業家精神的經濟學家。他認為,市場經濟長期活力的根本在于創新,而創新則來源于企業家精神。他第一次使用了“創造性毀滅”這個詞,用以描述市場經濟的發展規律。他擔憂日益增強的官僚體制會扼殺企業家精神,從而窒息市場經濟的活力。他不僅擔憂政府内的官僚體制,也擔憂大公司内的官僚體制。幸運的是,今天,企業家精神仍然幸存。但是他所擔憂的官僚體制扼殺企業家精神的現象确實比比皆是。
作為最早研究企業家精神的經濟學家,熊彼特的影響在他去世之後才逐漸變得越來越大。薩莫斯是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曾任美國财政部長、哈佛大學校長,現任美國國家經濟委員會主席,兩個星期前在中國訪問。他曾經說過熊彼特有可能會是21世紀(注:不是20世紀)最重要的經濟學家。我本來可以對這種預測不當真,但是我一直記得薩莫斯在1992年所寫“中國的崛起”文章中的一句話:“很可能當一百年後人們書寫20世紀後期曆史的時候會認為世界上在這個時期最重要的事件是發生在中國的革命性變化。”将近二十年後的今年,他的這個說法看來有先見之明。這使我有一些理由相信他對熊彼特的影響力的預測也許也會是對的。
我們在座的同學中有不少來自媒體界。你們都太熟悉近十幾年來網絡技術的“創造性毀滅”給傳統媒體帶來的巨大沖擊。《商業周刊》已被收購,連《紐約時報》都在思考隻出網絡版,不再出紙版的前景。在這樣一個大趨勢下,卻有一個驚人的例外,那就是“經濟學人” 雜志(The Economist),訂閱率不降反升,成為了一本全球性雜志。這本身就值得思考。但我今天想提的是,在整整一年前的這個星期(2009年9月19-25日)的一期,“經濟學人”雜志在“商業管理”欄目中開辟了一個新專欄,正是以“熊彼特”命名。可見這本雜志對熊彼特的推崇。開篇文章解釋說,熊彼特是第一個把創新和企業家精神引入經濟學的人,他最早地闡述了創新是經濟發展和進步的核心動力,而企業家精神既可以産生于汽車庫或大學生宿舍這樣的小地方,也可以産生于大公司。在過去的一年中,每一期“經濟學人”的“熊彼特”專欄都有精彩文章,啟發讀者對創新和企業家精神從不同角度的思考。
企業家精神在全球都很重要,在當今中國尤其重要,至少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我們兩年來抵禦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的成功,使我們容易以勝利者自居,特别會對“舉國體制”、“政府控制力度”的正面效果沾沾自喜。但是我們應該清醒看到,對經濟的短期調控不能替代經濟的長期活力,而後者依賴于企業的長期活力,必定要靠企業家精神。但在目前急功近利的環境中,企業家精神容易被忽視。
第二個原因是我們對創新的重視和投入。2020年中國要成為“創新型國家”,目标宏偉。中國對創新投入巨大,并以産業扶持、人才引進等各種政策支持。但是創新是結果,僅靠大量資源投入是不夠的。況且,如果資源投入以行政手段配置,那就更成問題了。當我們驚歎蘋果公司的技術創新時,我們不能忘記它背後的喬布斯的企業家精神。所以我們要“把企業家精神引入創新”(Bringing Entrepreneurship to Innovation)。但是,困難的是資源投入可以量化,而企業家精神無法量化。在目前政府主導創新的環境中,企業家精神也容易被忽視。
這就是為什麼我今天要特别強調“企業家精神”。一是因為它本身的重要,二是也因為在當今中國的具體環境中,它太容易被忽視。
同學們:當你們走進清華園的一刻,一個更加廣闊的人生正在開始。我們對清華的新百年寄予無限的希望,我們對它走過的百年曆史無比的珍惜。作為中國經濟發展的直接推動者、親身參與者,同學們都期望着中國經濟更上一層樓。我的“預測”很簡單:隻要我們堅持“開放”、“放開”,激發“企業家精神”,中國經濟的未來就一定會更美好。
謝謝大家。